上海美专之三社团

季晓蕙(刘海粟美术馆研究部)

在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说”影响下,一时间国内大大小小公立私立的各种美术学校应运而生。结社是近代学术界一个普遍的现象,20世纪上半叶日常的西画活动除了学校的美育之外,是以社团为中心开展的。社团的兴盛又与美术学校发展的特定时间段连在一起。作为老牌劲旅的上海美专在教学上已先声夺人,在社团活动中也树立起典型。探寻东方画会、天马会、摩社这三个与上海美专有关的社团的命运,从某一侧面带我们认识那个时代、那个社会以及那时美术的点滴境况。

1915年的上海不得不被提及,因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萌芽——《青年杂志》恰好诞生于此时此地,同时上海美专的前身上海图画美术院在这一年获得了政府的正式批准。尽管新文化运动的成就主要集中在文学上,但这簇星星之火已燎原到美术界。就在这一年初,乌始光、汪亚尘、俞寄凡、刘海粟、陈抱一、沈伯尘、丁悚七位上海图画美术院教师在上海城内西门宁康里发起创立了国内最早的一个西画研究团体——东方画会。乌始光任会长,汪亚尘任副会长,陈抱一为艺术指导。画会在1915年8月31日——9月3日的《申报》广告栏连续刊登了招收会员的消息:“本会自露布后,入会者甚众,远途来会,寄宿者亦不乏其人,旧有宿舍,势不能容。今特将会所推广,至课堂、宿舍、浴室等皆高畅清洁,颇合卫生。尚有退闲室、阅报所、藏书楼,均布置适当。课目有静物写生、石膏模型写生、人体写生、户外写生等。本会正式开会日期系阳历9月5日,嗣后逐日可以入会,寄宿者尚有余额,幸希从速。欲知详章,来会取阅,函索附邮票一分。”其中,明确提出了系统的写生训练,甚至还将其划分为静物、石膏、人体与户外四类。他们试图以画会的形式,来共同研究和促进西画运动。按照陈抱一的回忆,“同年夏间,曾举行一次普陀山写生旅行,……那时,各人都很兴致浓烈地,到处寻觅画材绘了许多风景写生,这是使我联想起当时‘东方画会’的唯一最有趣的纪念”。由于这样的西画社团在当时属新兴产物,底子薄,人员流动性大,仅仅一年后的1916年初,画会因主持者纷纷赴日留学,即告解散。但这个团体的存在对于民初西画的发展和西画教学的摸索都具有促进作用。

东方画会的活动更多凭借的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艺术家感知西方现代艺术的敏锐和他们的满腔热情,没有宣言、章程、严密的组织,不算实质意义上完整的美术团体,但这个有别于传统文人雅集的毛坯还是为后来者开了个好头。在上海,这个新艺术开始的地方,人们的文化程度、教育水准、风俗习惯、心理状态普遍高于外省的广大地区。自由、便利、舒适、开放、多元的生活状态或许对那些胸怀理想的人们意味着有更多的机遇、成功和荣誉,但坚持或放弃理想往往也因为如此的外部环境而在一瞬间抉择。处在新美术还很少受人重视的时候,对艺术青年们来说,艺术不是一种消遣,而是努力奋争,实践理想的路纵使更艰难,但思路渐已明晰。

1919年9月28日,由江新(小鹣)、丁悚、刘雅农、张辰伯、杨清磐、陈晓江等六人发起组织的“天马会”成立。会中不设会长,设干事、会计各一人。该会的事务所设在上海西门方斜路源寿里一号,成立大会假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大礼堂举行,当日还于江苏省教育会举办“天马会第一次展览会”。 画会成立之时提出五大主张:一、发挥人类之特性,涵养人类之美感;二、随着时代的进化,研究艺术;三、拿“美的态度”刨作艺术,开展艺术之社会,实现美的人生;四、反对传统的艺术,模仿的艺术;五、反对以游戏态度来玩赏艺术。该团体专门研究中国画、西画、图案、雕塑和工艺美术,先后参加活动的知名画家有汪亚尘、王济远、吴杏芬、程灵白、李超士、潘天寿、洪禹九、俞寄凡、刘海粟、高剑父、王一亭、李毅士、朱屺瞻、李金发等人。到1927年初会员已达二百余人,成为二十年代中国最著名的美术团体之一。“天马会”先后共举办九次大型画展,引起社会巨大的反响。

刘海粟在《天马会究竟是什么》一文中说:“近来国中美术展览会之蓬勃,多起源于天马会。”关于天马会筹建之初的情形,他这样记述,“顾其事重大,非一言可举,因而余为文陈其必要建议于政府。文上月余,不得复,知无望。盖以功利相逐之执政者,当然无意于此也。江君主急进,余以其事非少数人之力所能为,主待时而进;然江君等急不能待也。”又如刘海粟在《为什么要开美术展览会》中的回答“现在的社会可说混浊极了!黑暗极了!一般人们的思想、趣味,也觉得很卑下。金钱的压迫,权势的压制,是人们的悲哀!虚荣的引诱,物质的役使,尤其使青年们堕落!美术可以安慰人们的绝望和悲哀,可以挽救人们的堕落。要使群众享受美术,只有到处去举行美术展览会。”读这样的文字,若是感受不到艺术家当时的血气方刚、纯真理想、执着坚守和急切的社会责任感,恐怕很难。以美术展览呈现社团活动的成果是他们进行美术革命最直白的的形式。1926年陈抱一在《艺术界》发表的文章中也对社团和展览给予了肯定,“回想我国的美术运动,已有十余年工夫,在最近几年间,似艺术更是意识的发展。虽因从来社会对于艺术的无关心,反乎艺术界的志力贫弱致没有何等建设。但是近几年来艺术团体的活动,及美术展览会的出现,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实。”无论从组织规模、艺术主张、活动形式和社会效应任何一个角度而言,天马会的影响都和东方画会不可同日而语。

在《天马会筹办六届画展的经过》开场白中王济远这样写道:“天马会是研究艺术的独立机关,也就是研究艺术的同志精神综合的集会,更可以说是从事艺术运动的劳动者的结晶体。自民国八年产生以来,几经艰困,历年会务的进行上,既未得公款分文津贴,亦未向外界募集分文资助。历届举行绘画展览会,虽属所费不资,都由各会员勉力担负,以谋艺术的精进。……”。可惜,1927年的上海无法为美术提供更好的发展环境,城市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潮涌动,天马会终因经济负担和社会动荡,于1927年春季正式停止活动。

三十年代初的上海已经因海通而来的开放潮流迅速兴起,成为我国经济、文化新的中心,各种文化思潮、艺术观点在这里汇聚、碰撞和交流。当时的上海画坛是中国美术运动最活跃的地区,二十世纪巴黎画坛的繁荣景象在这号称“东方巴黎”的上海都有所反映。而“一?二八”事变爆发巩固了上海“左翼”文化和“革命”话语的都市语境成形,西画在这样的状况下更缺乏吸收其的地盘。

当时以上海美专为中心,还有一个名为“摩社”的绘画团体。1932年8月1日正式成立,刘海粟为召集人。摩社取自希腊神话中文艺女神Muse的法文音译,另外也有“观摩”的含义。摩社的宗旨是“发扬固有文化,表现时代精神”。庞薰栗和倪贻德以及当时在国内艺术界已负盛名的刘海粟、傅雷、潘玉良都是摩社成员。最早的会员还有王济远、张若谷、段平右、关良、李宝泉、吴茀之、周多、张辰伯等人。该社团原计划编辑刊物,举办美术展览会,公开演讲,建立研究所,后来大约只创办了《艺术旬刊》杂志。倪贻德当时担任以“摩社”名义出版的《艺术旬刊》的主编。他在该刊第一卷第二期的编辑后记中细说了摩社产生的初衷:“去年冬季,我从武汉回沪,会见海粟先生,我们谈起国内艺术界的消沉的情形,以及企图发展的计划,他说:‘在欧洲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志,有一个华胥社的组织,曾在中华书局出版了一集华胥社文艺丛刊。现在我们不妨将他扩大组织,出版定期刊物。这是在中国现艺坛很需要的事情。’我说:“编辑艺术刊物,我也早有这意思,中国艺术界现在真很需要这样的刊物。我们的学识虽尚属有限,但我们不来干,更有谁来干呢?”《艺术旬刊》办了12期停刊了,摩社似乎在更早些时候已经消解,倪贻德和庞薰琹后来在摩社的基础上发起成立了著名的现代美术团体——决澜社。决澜社慷慨激昂的宣言和艺术主张有很多发表在出自“摩社”母体的《艺术旬刊》上,在一种自然的过程中完成了过渡。

时间与地点的结合造就了绝无仅有的东西。上海美专这三个社团萌生和活动的时间段都极具代表意义,在那个宣扬民主自由的时代,上海能够成为洋画运动的中心、美术学校和社团兴起的温床,无疑有其独特而适宜的基础。

 

参考书目:

1.《艺术旬刊》第一卷第二期,摩社编辑部,1932.9.11出版。

2.民国丛书第三编【58】之世界书局编《现代艺术评论集》,上海书店出版社,1935.3。

3.朱金楼、袁志煌编《刘海粟艺术文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10。

4.陈瑞林著《现代美术家陈抱一》,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9。

5.许志浩著《中国美术社团漫录》,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

6.刘新著《中国油画百年图史》,广西美术出版社,1996.12。

7.赵力、余丁编著《中国油画文献1542—2000》,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12。

8.陈瑞林著《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历史研究》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6.6